“叫我蘊湮吧。”

一身黑衣的湮魔緩步踏著黑色星空， 向著眾人走來，此時的湮魔神情平和， 眸中再無黑氣溢出，他的身後， 跟著一臉迷茫之色的仿佛十六七少年般的蘊蒼。

看著因蘊蒼的出現而臉色大變的眾人， 蘊湮輕笑：“不須驚慌， 蘊蒼心魔已除，回歸本真，不會再奴役眾生。”

“奴役眾生，我嗎？”

蘊蒼驚異地掃了一眼星空中的十一個生靈，一臉不敢置信：“相較於星辰，眾生既柔弱又壽短， 除卻族群中極少數生靈能迸發出微光般智慧，大多碌碌如草芥，我為何要奴役眾生？”

蘊湮伸出手， 摸了摸少年蘊蒼的頭：“你一場大睡， 心魔奪軀， 納九星於體內，役眾生之力欲改蘊星一族之命運， 而今夢醒， 前事盡忘，也就忘了吧。”

蘊蒼伸出手迷惑地撓了撓頭：“我們蘊星族人不是從來不做夢嗎？”

是啊，蘊星族人從來不做夢，一但做夢， 則必有災生啊。

知道蘊蒼什麽也不記得的蘊湮不再多話，轉回頭看向眾妖與玄月。

“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且隨我先回蒼界吧。”

蘊湮一揮手，眨眼間，眾人周圍已換了天地，卻是已落到了蒼界冥海上空。

冥海無際無邊，海水澄藍，海面波濤湧動，間或有游魚海獸出沒，幽深浩瀚一如往昔，只是冥海邊憑空出現的九座大山卻讓一行人瞪大了眼。

早等在冥海的辟一行十八人看到蘊湮出現，擡眼看了過來。

“湮主！”

九大散仙齊齊向著蘊湮一禮。

蟠龍的目光自玄月與老虎身上掃過，見二人安然無恙，臉上神情稍霽，他就知道，禍害遺千年，這頭討厭的老虎果然好好的，老虎好好的，玄月就自然不會出岔子。

龍獒擡步欲往玄月身邊靠攏，卻被老虎兇狠的目光瞪得腳下一滯，待他再欲上前時，卻被身邊同伴拉著說話絆住了腿。

瞇眼看了一眼那拉住龍獒的神魔，老虎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居然是混沌空間內被辟滅去混沌獸身的灰色毛球，灰色毛球的身邊另一個則是叫刺蜈蚣的，短短一年多時間，也不知道辟用了什麽手段，居然就把這兩個原本只餘下神魂的生靈成功轉化成了神魔之身，其氣息雖不及他與玄月，卻也能趕上最弱的徐峙了。

辟目光覆雜地看著緊緊跟在蘊湮身後的少年蘊蒼，不再是慈愛的長者，只是一個還未長成的蘊星族少年，這種反差，讓辟一時之間無所適從，已不知該用什麽態度來面對，是寄宿共生之體，還是予他們生命的父神？

蘊蒼微側著頭，目光緊緊盯著辟一瞬不瞬，十分好奇他的身份，因為這些生靈裏，除去蘊湮，就這個人讓他的感覺最親切。

面對一眾蒼界最頂級修為的生靈，蘊湮知道他們最想知道什麽，也不多話，盤坐在冥海上空，開始從頭講起。

蘊星一族得天獨厚，誕於星空，以蘊星為職，與宇宙共生滅。

蘊星人很孤獨，因為通常情況下，一個宇宙只會誕生一個族人，他們日常蘊養星辰，無聊時便以觀察星球上生靈族群的發展打發時間，因此，他們很喜歡那些傑出的、智慧的生靈。

“蘊蒼年少，蘊養星辰時吸收了過多星辰生成的死氣，於是陷入了沈睡，沈睡中，便有了我的誕生。”蘊湮伸出手，五指向著手中輕輕一撚，便見無數黑色煙氣自蒼界各處飛快向著他掌心聚集而來，少頃，便凝聚出拳頭大一塊黑色多棱晶體。

看著蘊湮手中的多棱黑色晶體，眾人一陣頭暈目眩，心頭惡心感劇烈翻騰，幾欲作嘔。

看著眾人不適的表現，蘊湮一翻手，很快將黑色晶體收了起來。

“這便是蒼界的死氣，既存在於辟帶著新生的先天生靈找到的那九處黑色荒漠，也存在於蒼界每一寸土地之中，它與生之氣此消彼漲，死氣過多，則生靈難存，生之氣滿溢，則生靈繁盛。”

“蘊星族人蘊養星辰的過程，可同時得到生存的養料，只要一成不變照著傳承做，便可做到與星辰相輔相成，共生共贏。”

說到這裏，蘊湮轉頭看了一眼蘊蒼，果然見他仍然一臉不在意，忍不住搖了搖頭：“蘊蒼年少，於一次蘊養星辰時突發奇想，將其中引起了他興趣的生靈引入星空，又在他們身殞後將其神魂蘊養於體內，而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每見有趣的生靈便必要上前逗弄，若其有意走出星辰，他必伸手相助，如此天長日久，某一日他又將一顆小型星體煉制後納入體內，作為眾生靈居住之地……”

辟看了一眼蘊蒼，卻見他已經又滿眼好奇看向了五小聖獸，根本沒留意聽蘊湮說出的秘辛，或者於他來說，引渡有趣的生靈與星體，不過是玩耍，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辟低下頭，苦澀一笑，他們這些先天生靈，又算什麽？是如同皮屑指甲類的存在嗎？

“幹預一二生靈的生命進程不是什麽很嚴重的事，可是，當某一日，他生出將幾顆有趣的星辰納入體內隨時觀察的想法後，就有了麻煩了。”

“人類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人之夢於人類無礙，於蘊星族人而言，夢非是幸事，卻是災禍，因為蘊星人的夢，是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大得足以將他們日常所思變為現實……一次蘊養星辰吸收了過多死氣，倦極而眠的夢境中，蒼、幽冥、靈、鬼、仙、神、妖、修羅、魔九星被蘊蒼納入了體內，於是，本是可以恢覆體力的睡眠，變成了比此前任何一個時候都更辛苦的蘊星勞作，在夢裏，他養護著九星，一日不能休息，日積月累，太多的辛勞積聚起的疲累，太多蘊星過程吸收而無法消化的死氣積澱，終於蘊育出了我——蘊湮。”

“湮，清除，化為烏有。我的名字本身，便代表著蘊蒼潛意識的心態。”蘊湮擡手制止了蘊蒼張口欲出的辯解：“不須多言，此前一番神魂交溶，你所思所想，我已盡知。”

被制止了的蘊蒼看著蘊湮包容的眼神，轉過頭撇了撇嘴，卻微紅了雙頰。

笑睨了一眼神情別扭的蘊蒼，蘊湮突然也沒和一眾生靈閑話的意趣，幹脆長話短說。

“我生出靈智，便欲取蘊蒼而代之，一場大戰，我脫身而去，落入一顆無名星球，該星球很特殊，若以全星之力，足以蘊育出一具不比蘊星族人差太多的軀殼，於是，便以星體為宮，開始蘊體，只是，最後卻失敗了……我又回到蘊蒼體內，這一次，挾恨而來的我，丟失了部分記憶，但欲取蘊蒼代之的心卻更加熾烈……”

“三千神魔之死呢？蒼界，不，應該說是九界生靈因為你們的爭鬥死去的那些生靈，難道就該死嗎？”

一個憤怒的聲音，打斷了蘊湮的講述。

蘊湮擡眸，看著自人群裏站出來的若隱若現，如鬼似魅的生靈，看著他因為憤怒而熠熠生輝無比美麗的神魂，忍不住輕輕揚起了唇角。

“鬼界生靈，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徐峙，我不是生於鬼界，我只是以人身修鬼道。”徐峙咬牙狠狠瞪著兩個蘊星族人，胸中有無數質問湧動，可是，當他對上蘊湮含笑的目光，這些質問卻如同被什麽堵在了喉間，噎得他哪怕怒火狂熾，卻無法吐出更多言語指責這兩個任性肆意的混蛋。

混蛋，兩個混蛋，不管是那個看著就沒長大的蘊蒼也好，還是這個看起來一幅溫文爾雅表現的蘊湮也罷，都是不將生靈當回事的混蛋，就因為他們強大得站在整個宇宙的頂端，所以，他們可以肆意妄為，而不會受到一點懲罰，果然，什麽天道公理，全是屁話，弱者受制於強者，強者任意支配著弱者，什麽蘊星，什麽養護，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弱肉強食。

“徐峙。”蘊湮含笑朝著徐峙點了點頭，看著徐峙因他的反應更加漲紅的臉，蘊湮頭微偏，問道：“你是新長成的先天生靈，那代表著，你是蘊蒼自別的星球上引渡來的神魂？”

“對。”徐峙咬牙：“我是不是該感謝他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

“感謝蘊蒼便不必了，不過……” 蘊湮輕笑：“你不能否認，正是因為蘊蒼，你才能見到更廣闊的天地，可以擁有更長久的生命，體味更多精彩，見識更多未知，可對？”

徐峙憋屈地幾欲吐血，可是，在蘊湮明了的笑容下，卻不得不咬牙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徐峙屈辱的神情，逗笑了蘊湮，也引起了蘊蒼的興趣，他終於將目光從五小聖獸身上收了回來：“你叫徐峙？看你神魂這五彩的顏色，你應該是來自一顆藍色星球，嗯，你們這裏有八個神魂都要自那裏，我想想，對了，當日為了換你們，我可給那藍色星球灌了比別的星球更多的生氣呢，沒辦法，那顆星球被破壞得太嚴重了，如果我不多灌一點，興許等不到我下次去，那星球就會因能量耗盡解體了。”

看著蘊蒼那惋惜的神情，徐峙的牙都快咬碎了：“真是謝謝你了。”

蘊蒼不在意地一揮手：“不用謝，蘊湮已經說過我了，讓我下次不可以這麽任性，只要按部就班蘊星就好，不用太在意星辰的壽命，更不用在意星辰中生靈的生滅，因為，那都是天道，是自然的更替，沒什麽可惜的。”

所以，他們這些反天道的存在，根本就沒立場指責他，是這個意思嗎？

徐峙一臉蒼白看著一臉毫不在意的少年蘊蒼，所有的不憤、所有的怨恨不甘都在他的一句話下淪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無病呻吟，不知感恩的叫囂？！

被蘊蒼幾句話打擊得似乎完全失去了人生方向的徐峙神情看起來太可憐了，場中所有人都不忍地轉開了眼。

最後還是玄月看不過去，拉著老虎走到徐峙身邊。

“我們要感謝您，因為您，我們八個來自藍色星球的生靈有了一次全新的人生。”玄月長長吸了一口氣，向著蘊蒼深深一禮。

隨著玄月這一禮，老虎、徐峙、龍獒、蟠龍、魔獸之主、道魔教主、戾七不覆二話，齊齊向著蘊蒼施禮，以蒼界最隆重的感恩之禮。

八生靈鄭重的施禮，八顆神魂迸發出的無以倫比的潔白光芒，讓蘊蒼目眩的同時，一時有些手忙腳亂，他無措地伸出手，欲制止八個生靈的感謝，卻被一旁的蘊湮按住了手，實實在在受了這一禮。

自地上起身，靠在老虎身上的玄月釋然一笑：“再造之恩，無以為報，我們銘記於心，但有所使，必弩力而行，無愧無悔。”

其餘七人聽得玄月這話，再次齊齊點頭，哪怕性情憤世嫉俗的徐峙，在此時亦無有他言。

八道再次迸發出明亮光芒的神魂，讓蘊蒼與蘊湮除彼此外從無人能撼動的心神一陣震動，生靈發自內心的感恩光芒原來這麽美麗這麽耀眼的嗎？

第一次，蘊蒼認真註視這些相較於他們來說，脆弱渺小的生靈。

相較於從藍色星球接引出來時，八個生靈的神魂都已有了長足進步，如果說，曾經的他們神魂質量為一，那麽，現在的他們神魂的質量已經是以億為單位了。

轉頭看了一眼蒼界本土他蘊養了萬載歲月的九大散仙，蘊蒼忍不住搖頭，萬載歲月的蘊養，這些生靈的神魂質量不過是百萬級別而已，而引起他興趣的幾只小獸，神魂也僅僅是千萬級。

是什麽，讓八生靈的神魂成長得這麽快？是因為他們蘊育自那顆藍色星球？還是因為他們五行完全平衡？

蘊蒼感興趣地看著八生靈，心裏轉動著是否再次去那藍色星球再接引一批神魂的念頭。

“蒼尊予我們有恩，那麽，在蒼尊的心裏，與辟同時代的二千九百九十九位神魂破碎的先天生靈是什麽樣的存在呢？他們逝去，您在意嗎？”

“辟？”

“是我。”辟向前走出一步，眼神覆雜地看著蘊蒼。

蘊蒼轉頭，看著這個讓他自一開始就感覺親切所生靈，在腦中回想了一下，什麽也想不起來，於是回頭疑惑地看著蘊湮。

早知蘊蒼忘了很多東西，可蘊湮沒想到他連自己衍生的三千生靈也能忘了，無奈伸手點了點蘊蒼的眉心，將三千神魔的所有記憶傳給了他。

“三千先天生靈？不對啊……”很快接受了記憶的蘊蒼驚詫地看著辟：“你們源於我，與我同存，只要我活著，你們就不會死亡，怎麽會神魂破碎？”

辟苦笑著劃開空間壁，回到混沌空間背出八位最後逝去的兄弟將之放在蘊蒼身前：“這是最後逝去的八位兄弟，他們體內神魂皆無。”

蘊蒼起身，伸手飛快在八神魔眉心各點了點，果然，八神魔體內沒有神魂。

蘊蒼驚異地繞著八神魔的身體不停轉圈，一邊轉，一邊喃喃自語：“不對，不對，即使湮也不可能破滅他們的神魂，可是，既不是我，也不是湮，那導致他們神魂破碎的是什麽呢？”

看著圍著八神魔身體團團轉卻完全找不到頭緒的蘊蒼，玄月想了想，掏出那尊裝著神魂殘魂的鎮魔塔遞給蘊湮：“師門傳承了不各多少年的靈器，辟說裏面裝著的是三千神魔的殘魂。”

根本沒接過鎮魔搭，蘊蒼擡起手向著鎮魔塔一抓，直接將塔內的神魔殘魂全都抓了出來。

在常人眼中九尊連天接地的神魔，在蘊蒼與蘊湮的眼裏，卻是由無數碎片拼接而成。

未等蘊蒼開口，蘊湮突然擡起手，將掌心貼在了一尊神魔殘魂的身上。

一股隱秘的波動，自神魔殘魂身上倏然沖進蘊湮掌心，沒入他的體內。

蘊湮的臉色一下變得極其蒼白。

“湮？”

蘊蒼發現了蘊湮的異樣，疑惑地詢問。

迎著蘊蒼關切的眼神，蘊湮苦澀地搖了搖頭，轉身伸手，在另八尊神魔殘魂身上都吸出了一股詭秘的波動。

八次波動，八次重擊，蘊湮沒忍住，一口鮮血噴吐而出，整個人也虛脫地跌坐在地，若非蘊蒼反應快，他幾乎已落入了冥海之中。

借著蘊蒼之力，蘊湮勉力盤坐在空中，苦笑著搖頭：“造孽必有孽果，本以為當日星核自暴便已是星體最後的殺著，卻原來，在這裏還有一擡等著我呢。”

連全盛期的蘊湮也能重傷，顯然，神魔殘魂體內那隱無人能察覺的波動並非什麽無害的東西，再聽蘊湮所言，這傷了他的，還是那被他與蘊蒼一起毀了的星球留下的殺招。

眾人面面相覷，都驚異地看著那佇立當地的八尊神魔殘魂。

玄月同樣一臉驚疑：“湮尊是被什麽傷了？此前我無數次在殘魂體內修煉，從來沒有察覺到不妥呀？”

雖然對這兩個蘊星族人有些意見，可是她卻也沒想暗算他們，更何況，對蘊蒼的感謝，確是發自內心，她可幹不出恩將仇報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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